※交往後
秋日夕陽斜下,並從長形的窗照進了一大學的圖書館內。在窗前飛舞著的塵埃來不及逃開,就這麼被意外溫暖的光給暴露出來,變成一點一點於空中飛散的小光點,替人煙稀少的圖書館沾染上了一絲神秘感。
但那坐在窗旁座位,將眼神交替在面前書中及電腦螢幕的人並未注意到這一切。儘管窗外景色已經開始被渲染上了一抹暗色,她仍只是持續在兩樣東西中抬頭低頭,並於那間隔間用手輕輕敲上電腦的鍵盤。
見狀,或許是不想打擾到對方的思緒、又或只是單純感到好奇,方才開始就站在門外的、那帶著靛藍色頭髮的芥川輕輕踏出腳步,一步、又一步地,靜聲接近了沉浸在眼前事物中的女孩。
「亜夕。」
終於到達對方身後,為了不打攪可能還跟眼前人一樣待在圖書館內的學生,他傾身向前靠近女孩,刻意放低聲音說道。此時他的眼角邊仍未揚起笑意,只是一如往常的寧靜。可不知怎地,在那平靜的淡藍湖水中卻還是能讓人感覺藏有一絲玩味──好似這一切都是他的計畫般。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亜夕理所當然嚇得全身顫動了一番。她的動靜大到她身下的椅子甚至因此發出了刺耳的聲響,使得芥川差點忍不住要偷笑出聲。
「對不起,嚇到亜夕了?」
不過芥川終究還是忍住了。見著亜夕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那副傻樣子,他又還哪管得著先讓笑意迸發呢?他只是玩心又起,一臉頑皮地問了對方問題。
「當然啊……」
而面對這般的問答,亜夕則感覺有些無奈。她一邊用手撫上自己胸前,好使自己因為驚嚇而衝動起來的心跳稍稍緩和,一邊皺起眉、看起了眼前那個笑意滿滿的人。
她有時候真搞不懂,芥川時不時的舉動究竟是帶有什麼動機,又或只是單純的天真?從那笑瞇瞇的眼中,她永遠都只能讀出對方很高興這樣簡單的事。明明無論如何還是該在這個人面前多少展現出一點可靠感的,可在不知不覺中,她卻發現她總是敗下陣來,不只給芥川看到了自己出糗的模樣,還讓他觸摸到了自己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
「是說、今天怎麼會是老師──」
「龍。」
「……龍、來啊?上次不是才來過嗎?」
仍舊感覺羞恥,嘈雜的心音也尚未平復,刻意別開眼的亜夕嘗試悄聲迴避前不久芥川要求自己對他的稱呼,可觀察力出眾的芥川果然還是不打算給亜夕一絲機會,只是在她正打算說出些什麼前狠狠截斷對方的去路。
「嗯?因為要來接我可愛的女朋友啊?」
接著,貌似是為了和對方確定「『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的既定事實了」,芥川用指尖輕輕捲起了亜夕蓋在右側臉頰的髮絲,眼神則帶著幾乎要穿透對方內心強度的堅定。
「……先不要、這樣。」
「嗯?」
「我說、先不要在這裡這樣啦。」
難以負荷這樣直白的感情,亜夕將整個人背過芥川,好讓對方見不著自己的表情。哪知道那人見狀卻只是揚起笑容,拉開她身旁的座位坐了下來。
「就說了,不要在這裡這樣──」
「噓──亜夕,這裡是圖書館喔?」
「……。」
「呵呵,好乖好乖,亜夕真是個好孩子呢。」
她無限次的敗北、及他無限次的勝利──這在芥川來到這個世界後幾乎已經等於了常態,照理說他也應該開始慢慢熟稔起這種、自己完勝後的喜悅。可看著對方那副怎樣都不服輸的表情,他卻仍是禁不住在這樣的日常中奪得了一些趣味。
明明早該習慣了,但在這一天一天看似沒什麼改變的日常之中,在這仍時不時讓他感覺難以捉摸的現實之中,他仍舊像是又一次、再一次地找到了珍寶一般,每每都難掩住自己心中的暖意。
「……亜夕還不回去嗎?」
看亜夕在多少無奈──卻又看上去有些幸福──的嘆息中再度將視線轉回書及電腦螢幕之間,芥川跟著將身體向前靠,微笑盯起了對方從方才起就一直在處理的東西。
「嗯,今天想要至少把這首詩給翻完……龍其實可以先回去的。」
還是不習慣這樣過於親暱的稱呼,亜夕依舊沒有正眼看向芥川,只是用右手微微遮住了自己半邊的臉。
「诶?作為男友,當然是要把我可愛的戀人給好好送回去啊?」
不過,這樣的舉動也無可避免地使得芥川再三起了趣味心。他將臉更向亜夕的位子前進,硬是讓對方無法避開自己的視線。
「嗚、請不要這樣啦。」
實在是無法負荷對方這樣的進攻,亜夕邊皺眉邊低下臉來,只求芥川稍微安分一些。而看出了亜夕那再玩弄,就差不多準備要逃跑的眼色,芥川也眼帶笑意地安分從她身前退開,靜靜開始看起了對方認真作業的模樣。
「……這首詩、是誰寫的啊?」
只是,由於對文學的好奇心,在看著亜夕及她書中的文字沒過幾秒後,芥川還是將心底的話給問了出口。
「!這是伊莉莎白‧巴雷特‧勃朗寧(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的詩喔!是叫How Do I Love Thee的作品!」
在不一樣的情境下──比如在問問題的主體、或在被問的客體不同的情況下──亜夕是很常變得一臉不開心的。若是今天這問題一點也不引她開心,她很可能會只帶著單純的禮儀去向他人作解釋。可因為這亜夕和芥川兩人間的共通興趣,及兩者間存有的關係,她開始變得滔滔不絕:一下子先是確認對方不是說過自己是這位作者的丈夫──羅伯特‧勃朗寧(Robert Browning)──的信者這樣的事,一下子又開始和芥川聊起了羅伯特‧勃朗寧的作品,最後則是再說起了自己為什麼喜歡伊莉莎白‧巴雷特‧勃朗寧的這首詩。
「在這其中我最喜歡的是這幾句!──
"I love thee to the level of every day's
Most quiet need, by sun and candle-light."
和──
"I love thee with the breath,
Smiles, tears, of all my life; and, if God choose,
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不覺得很美嗎?雖然我翻譯起來那個美感可能就不見了,但我認為愛就是這樣的呢:喜歡一個人,就是從早到晚、且如同每日最平靜的需求一般……可他同時也是份用上了自己一生所有喜悅、哀嘆去追尋,在死之後反倒更加滋長的感情──。」
閃閃發光的眼瞳,逐漸因興奮而被嫣紅染上的雙耳,及那難以遮蔽起來的笑容,見著眼前的亜夕如此璀璨的模樣,芥川頓時感覺有些刺眼。或許平時自己也是以這麼一副表情在讚嘆著自己喜歡的老師們的吧?這麼想便覺得有幾分好笑。但在如此自覺的同時,一陣燃在心中的熱度卻也變得難耐起來。
於是,一個移動間,他捉住對方的雙手,並在亜夕尚未反應過來前,逕自吻了對方。
在他眼裡,那份溫暖果真就像女詩人所形容的那般、如日常生活所需,且無論清晨或是夜晚皆難以忽視。可同時,那卻也是顆強烈得讓人難以強耐住,只能用親吻、甚至親吻之上的事情所彌足的火焰──就算在死後也旺盛的火點。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這樣的烈火呢?明明最初也只是打著有趣的想法去接近她的。但在次次親吻之下,這般的問題卻又顯得過於平凡乏味。或許到了如今,也不需要再這麼疑惑,只要持續為這份熱度添加幾分柴火就好了吧?
「──哈、下次請不要這麼突然地吻上來。」
約莫過了半分鐘後,終於被心中熱度逐漸平靜下來的芥川給放開,亜夕一邊喘著氣,一邊微微皺起了眉。
其實她心底多少也是有些開心的,被喜歡的人如此索求說到底畢竟也不是一件壞事。可因為清楚自己所身處的位子,亜夕仍舊只擺出了一副彆扭的表情,好藏起心中那同芥川一起寧靜燃燒著的火球。
當然,看在芥川眼裡,這一切皆是十分清晰的。他明白眼前的人多少還是有幾分顧慮,幾分畏懼。不過、現在只要這樣就好了。只要繼續連繫著,只要持續用水灌溉這片花海,鮮花總有一天會綻放,並在自己面前毫不保留,展現出最為真實、燦爛的那一面。
「──那麼、差不多該準備回去了吧。」
眼底湖水仍因窗外的夕陽映照出橘紅色的火光,芥川瞇著眼站起身子,同時把對方的書直接拿在了手中。
「等一下、翻譯還沒弄完──」
「難不成亜夕還想再來一次嗎?剛才的。」
儘管亜夕為芥川突然的舉動感到不太甘心,被芥川用指尖戳了戳嘴唇後,她悶哼一聲、硬是吞下了口中的牢騷,並於小小一聲「我知道了啦」之後,將電腦關上,收進包裡,接著便和芥川一同跨出腳步,走出了圖書館。
兩人走後,圖書館內變得寂靜。原先在窗邊飛舞的光球也逐漸於轉暗的天色中消散,準備返家,回到那同等幸福的日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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