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故事屬個人「香水paro」下的創作,部分概念參考了徐四金的《香水》;若是不太能接受病態描寫的人,還請自行離開此頁面
/序/
從兜裡拿出那個人留下的鑰匙,K垂下眼,不帶特別期待地解鎖了面前的門。嘎吱一聲,另一側,除了普遍工作室常見的佈置外,是透過窗斜射進室內的光,因空氣振動懸浮的淡色灰塵,以及某種如煙幕般、從房間各處地板滲出的──清香。
自那個人自殺以來,大約已經過了三個月。在這期間,無論是他的親屬或是友人(包含K)全都忙得不成人形:一下要處理葬禮事宜,一下又要統整遺物,但連哀傷一詞也寫不上一半,那個人的遺體就這麼被土掩埋,唯獨擦得清亮的墓碑能證實世上曾有這麼一人,正長眠於此地。
話說回來,其實這工作室正屬處理葬禮同時,基本上無人能幫忙處置的事物之一。誰讓這地方不只距離遙遠,裡面也貌似只留了那個人生前沒用盡的香水原料;要不是K正好是同業,或許這裡也只得遭遇過不久便被拆除的命運。
不過,正也是因為這些情況皆被滿足,K才會對此刻徜徉於鼻間的香氣感到有趣。
──既然聞起來不像擺放於房間內、那些木製家具的味道,那就一定有什麼特殊源頭。更何況,放置整整三個月還能保有完整味道,那絕對有什麼特別的配方或保存方式吧?
帶著好奇心,K於是先匆匆關上門,將大衣掛在一旁的鉤子上,一邊拉起袖子一邊開始了遺物搜索。
可惜,前前後後翻箱倒櫃、又把東西放回原位一個半小時,除了一本書封黏著桂花、看上去頗為破舊的手帳外,K竟可說是什麼也沒找到。其他不是已用空的香精瓶子,就是單純用於蒸餾的儀器。
只是,K並沒有因此輕言放棄。
尤其根據K所認識的他,那就不是一個於製作香水期間毫不失誤、毫不憔悴的人,所以這工作室一定有個什麼,而那些、可能就記載於這本書內。
緊抓手中物,釐清頭緒的K拉來一旁的椅子,擅自翻開了那本以一條麻繩綁束的深色手帳──
/1/
從師傅那邊分到這間工作室過了好一段時間,今天果然也沒碰上什麼新奇的事。
來客盡是已知我手下香水的人,也就不會有什麼特殊疑問。更多是隨潮流而來,想要跟誰有同樣氣味的追星者。
這當然也不為一件壞事──至少我還能從買賣間獲利──但我仍舊認為,至今所調配出的香水還少了些什麼。那是戲劇性的不足?又或平凡味的缺乏?我仍舊無法得出正解。
幸虧(?)今天也收到了「她」的來信。
現在想來,我們之間的緣分真是十分詭異。我是一名名氣不小的調香師,她則是眾多的顧客之一,說實在根本不該有過多交集。沒想到,在某一日,這個人竟然寄了信來,字裡行間吐露對我的欣賞,對未來作品的期待,以及半點於「完美味道」的追求:據她所言,那完美味道該是補足日常的東西。不只要適用於任何場所、場合,還得帶有「今生就唯獨這一刻我最為美麗」的燦爛。
──當然,會記錄在這裡,就代表我並不反對這般解讀及互通意見。
因此,至今我們的往來也持續了大約一個半月多。
/2/
今天也收到了她的來信。
近日,我們總是只在香水的話題上周旋。
──不過,或許這樣也好吧。
自從成為類筆友的存在後,我們就幾乎無話不談。當然,最初是只聊香水、聊顧客、聊最完美的味道,是直到後來,不知是誰先開始,我們才成了為對方戀情打氣的好友。
儘管我們互相都畏畏縮縮──她最多只敢跟對方(據她說是和她上同教堂的女孩)趁著禮儀擁抱,我最多只敢擺著笑容為對方妝點上香氣──每隔幾天投遞而來的信件仍舊為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無奈,我們當中並沒有人超越那二分之一的機率。於是,香水才又一次成為焦點。
或許,這就是專屬我們的療傷方式也說不定?
註記:
不過不久前她信裡那句「要是能停在最美好的瞬間就好了」不知為何,至今都仍未離開我的腦袋。
/3/
今天,在只有我們兩人的工作室內,她向我提出了請求。
雖然講來好笑,明明幾天前我們才正式第一次見面,現在竟然就可以莫名這樣親密?但在分享香精味道途中,摩娑上我手背、那屬於她的手,卻不全然讓我反感。
她那雙直視我的眼更是將我直接定在了原地。不單是追星慾,不單是求知慾,卻又閃爍得讓我頭暈目眩。
可是,從她口中竄出的話,那些請求──我到底該怎麼反應呢?
「你不認為將最美好的一刻永存,才能稱得上是最至高無上的藝術嗎?」
「──所以,能把我製成你的作品之一嗎?」
/4/
面對她的請求,我終究還是答應了。畢竟,如前面所記載,我並不反對她「想要保存最美好一瞬」的想法。
於是,我只是愣在那,看她飲盡毒藥、隨後爬進我替她準備的玻璃箱。
唯一奇怪的是,在這過程中,我並不如我先前所想那樣冷靜。有種從心臟延伸、像是要把呼吸道縮小終至斷裂的感覺,持續與時間呈等比增大。等待她喪失生命的期間,我甚至忍不住後悔,為什麼自己只準備了一瓶毒藥?
不對,最重要的是,我怎麼是建議她喝毒藥而死?應該要由我親手──
只是,這一切都來不及了。
現在她的屍身仍完整保存在我工作室的地下室中。
/5/
五年過去,她仍保持完整待在我身邊。
每當調香調得迷惘,我就會進到地下室,閉上雙眼,兩手摸上玻璃箱,沉浸於滲入鼻間的清香。
不過時至今日,我仍不甚理解她成功成為「最美」的原因。即便我不論張眼、閉眼,是否碰上箱子,最終思緒都會回到她身上,那箇中理論還是宛如從她身軀浮現的味道,平白飄蕩於空氣中;殘酷、不留一點線索。
──或許這一切都是由我的罪刑導致。
但是,我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只要將她製成香水,她總有一天就會消逝。無論是她的臉,她的聲音,她的存在,全部都會腐朽於無形之中。
但是,不管怎樣,這一切都將於今天結束。從她進入箱子後,我就再也找不著任何高於「她」的藝術品了。任何東西都顯得低等,連點星光星塵也沒有。
這般喪失存在意義的我能做的,也只是步上同樣的路。
──不知道知情這件事的妳,能不能饒恕欺騙妳的我?
/終/
一步一步走進昏暗的地下室,K不住顫抖。
雖然是將手帳仔細看過了一輪,他卻還是不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這、完全不正常吧?
因此,K必須去挖掘真相。
但在看到那玻璃箱的一瞬,K再怎麼理智,卻也不得不暫時投降。難以掩飾的香,完整橫躺的軀體,被地下室白光勾勒出、細至眼睫毛都發散潔白亮光的女子,全部都彰顯、這就是「他們」所追求,已經成功的「藝術」。
於是,K最終只是一面大叫,一面踏著慌亂的腳步,衝出了「屬於那個人」的工作室,絲毫不敢再次回頭,抑或提起有關工作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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