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結婚後
01
在路上紅磚被白雪淺淺掩蓋的時節，嘈雜人聲搭配擺設各式禮品的棚架，合力將街道裡一家家店打辦得熱鬧。一側為常見的節日優惠，另一側則有聖誕限定的裝飾、糕點與擺設；無論哪邊，前頭都站有數也數不清的客人，年齡自長到幼都能見著。
唯一奇怪的是，在這人人相伴相嘻笑的路途，有個一頭奶茶灰的女孩隻身走進了偏僻的玩具店。隨店門吱呀一聲關上，她甚至背著笑語、逐步沉澱於記憶中，彷彿與世界完全脫節。
不過，稱是脫節倒也不算錯，畢竟她從小就沒有過聖誕的習慣了。既不是基督徒，家中也不崇尚歐美節日，那特殊節慶過得日常倒也不會多麼奇葩。只是，或許是小孩的好奇心使然，在國高中班上舉辦聖誕活動時，那些稍嫌陌生的用詞卻仍意外亮眼，如妝點在聖誕樹尖端的星星，刺激了女孩的想像：小天使、交換禮物，聖誕老人。
於是，儘管沒特別外顯這些期待，女孩依舊利用這節日為自己披上一層皮，做上誰的小天使，每天一早到校來擦擦桌子，或是悄悄拿好作業放到對方位子上，全為藉由小事讓誰喜悅，進而使自身枯燥的一天也得到昇華。同時，果然也暗自猜測負責做自己小天使的人是誰呢？聖誕當天會收到什麼禮物呢？該怎麼回報對方呢？
輕巧繞過一個又一個裝著娃娃的籃子，女孩蹲下身，把玩起與去年聖誕從情人那收到的玩偶相同設計，有毛絨外皮的小貓咪。
「……希望你會在這個節日順利找到家。」
琉璃色的眼睛閃爍過一絲猶豫，最終卻還是撫上貓咪娃娃的頭，女孩一面淡笑一面向著店家門口的方向走去──手裡抓著的，僅是入店時就揹著的隨身包包的一角。
02
「所以，亜夕さん是想做玩偶給芥川くん嗎？」
人影意外稀疏的談話室內，德田秋聲在椅子上抬起眼，看著手裡抱有幾塊綠色不織布與針線包的亜夕，邊歪頭邊問道。看上去，他還是不大能理解要作為玩具本體的カッパワニ*1的真身，更別說芥川對於這生物的特有喜愛。
「不好意思，要麻煩秋聲老師了。」
「不，沒事的……」
「不過，亜夕打算做怎樣的娃娃呢？」
轉頭向德田一旁看去，只見北村透谷在啜了口茶後，隨齒間香氣融開一抹相較平時更加可人的微笑。
來到帝國圖書館後就熱衷替友人及其他老師們設計並製作衣服的他，也許是因為知情就連那個自認不擅長裁縫，並為此總不敢耽誤老師們手作的亜夕，竟然要為了情人來請教自己的親友德田，不禁甜膩笑起。
「戀愛是人生的秘鑰，有戀愛後才有人生*2……亜夕，妳真的很喜歡芥川くん呢？」
「诶？」
「沒事沒事，那、要現在就開始做嗎？要不要試試做個精緻一點的？」
深桃色的眼眸底下，面對後輩戀情的期許悄然綻放，北村接過嚥了口口水，猶豫著點頭的亜夕手中的布料，淺笑著。
※註：
カッパワニ，即「河童鱷魚」。是出現於原作中帝國圖書館的未知生物。
「恋愛は人世の秘鑰なり、恋愛ありて後人世あり」為詩人北村透谷所著「厭世詩家と女性」開頭的一句。
03
明明是正午過後，大部份人也都用膳完畢，只剩幾位因為天氣晚起床的老師在食堂裡一口一口扒著今日特餐的牛丼*3。廚房裡，以太宰治為首的無賴派作家卻與以志賀直哉為首的白樺派作家等人，圍繞甜點話題起了紛爭。
「芥川老師肯定比較喜歡甜一點的！而且不能做得太普通，畢竟可是『那位』！芥川大老師！得讓他吃到最好吃的餅乾才可以！」
「你這紅色的總是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你說要做最好吃的，那你知道哪種食譜做起來最好吃嗎？難不成你覺得去看點網路食譜評價就好了？」
聞志賀的臉色與發言後便臉色驟變，太宰飛快抓起一旁的大碗準備要手作，證明自己所想可不如他所說。可惜，在他猛地轉過頭，正要和亜夕跟作為友人的檀一雄提出要組隊與大仇人志賀對戰的想法時，太宰這才發現亜夕已經放下食材，與檀一起商量起食譜內容。
「榛果巧克力熔岩餅乾啊……看上去就很好吃。」
「不過，亜夕妳只打算準備這樣嗎？這個天氣，應該還要再多準備個安康魚鍋吧。」
「那作為聖誕節要準備給情人的禮物不大適合吧，安吾。」
仔細一瞧，甚至連不知何時進到廚房裡的坂口安吾與織田作之助也站在兩人身側，分擔演起出怪主意及負責吐槽的雙人相聲角色。
但當中最可惡果然是，就算與幾人對視，就算如何用盡全力指向已經不以為然走往亜夕身邊看食譜的志賀，好表達自己的控訴，到頭來也沒人意識到他剛剛說了什麼，現在又想要怎麼做──或許，這就是幾位損友間的常態互動模式？
「──你們，倒是好好聽我說話啦！」
「亜夕，妳就先開始量食材吧。這個食譜龍那傢伙應該會喜歡……不如說，我感覺只要是妳做的他就會喜歡了，不用太過擔心啦。」
「是、這樣嗎？」
隨太宰一喊，無賴派幾人續辦起爭辯大會，一下往左一下往右，在廚房裡東跑西跑。原先在話題中心的志賀，看來是打算將這一切視若無物，一邊拿來廚房裡的抹刀，一邊輕笑與亜夕繼續了最早的話題。對此，亜夕不知是怎麼想，單單是瞇著眼靦腆笑出聲，並將奶油、麵粉等食材一一拆封，秤量起食譜需要的份量。
※註：
原作食堂中，星期三的每日特餐是牛丼。
04
聖誕夜前夕，趁著被圖書館內其他人拜託買剩餘裝飾品的機會，亜夕請託松岡讓跟德冨蘆花一同到附近的花店買槲寄生。
由於兩位老師手邊正好沒什麼事，要買的裝飾品又不多，正好是三個人能從容帶回圖書館的份量，於是，幾個人便這麼稀鬆平常出發，到達被聖誕紅點滿的花店。
「我記得情侶在槲寄生下親吻，就等同與對方約定終生。不過，亜夕さん不已經是芥川的妻子了嗎？」
像是在整理孩子被風吹亂的髮絲，松岡在花店外的花盆前半蹲著身，溫柔將意外被冷風纏繞的幾片葉子分開。
在他腦裡隨糾結鬆開浮現的，是芥川與亜夕結婚那天，自家友人那張燦爛的笑顏。雖然他初來乍到帝國圖書館時，實在難以想像這樣的生活能長久延續，見到兩人簽下結婚申請書當下，卻還是跟著幸福綻放笑容。再怎麼說，他果然還是最喜歡看到敬重的老師與親暱的友人幸福的模樣。
「……因、因為聽說夫妻在槲寄生下接吻就等於是再度證明兩人的愛，所以才想說──」
「這樣啊。亜夕與芥川你們，確確實實是相愛的呢。」
見德冨是如此簡單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接過對方手中的槲寄生後，亜夕又是如何滿臉通紅，簡直像個孩子一樣慌慌張張小跑步去櫃台結帳，松岡不禁輕笑出聲，與同樣浮現微笑的德冨等待亜夕回來；等待聖誕隔天，所有人在日常中笑語、分享喜悅時，那副幸福的模樣。
05
莫名正襟危坐在芥川房裡，亜夕將準備好的三個禮物全數藏在身後，不時對上又迴避來自對方的凝視。
由於窗外天色昏暗，頭上的電燈輕易成為唯一光源，打在對方束在身後的低馬尾，映照出一種僅屬冬日的朦朧。明明體感上進到房間後已經過了十分鐘，亜夕卻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得扭扭捏捏，小步挪動被壓在體重下的腳掌、腳趾，感受那隨緊張感等比疊加的酥麻。
「莫非、歩妳很緊張？……明明也做過比這還要害羞的事了。」
看來是讀出了亜夕那想要藏也藏不住的心聲，芥川主動從坐墊上移動到她面前，用手掌捧起那稍微冰冷的指尖，像是要提醒她兩人間已經如何交媾過似，哈了哈氣。
「嗚嗯，這、這跟那沒關係嘛。」
被軟綿的氣息陣陣刺激，亜夕彆起嘴，一面皺起眉一面將手收了回來。可遮擋住臉頰的頭髮後，燒得通紅的耳朵仍淺淺透出，令芥川不住用鼻子輕笑。
「那麼，是因為以前的事？」
「……嗯。」
不過，比起粗神經地繼續調戲，眨眨眼並重新整理面前資訊後，芥川倒是摸摸亜夕的頭，哄起了她。
「還是會，很怕自己被落下嗎？」
「……有一點，雖然我也知道，龍你不會跟我說你的名單中沒有我。」
隨對話泛起的漣漪飄盪，過往情景重現於腦中。
與最開始唯一不同的是，在彼方，那個女孩這次將對聖誕的好奇從披上的皮裡抽離，佯裝成了無欲無求的乖孩子。說是事件起因，那或許也顯得過於嚴重，但是，當時聖誕活動的名單上，確確實實是出了差錯：在那裡，並不存在「加藤歩」這個女孩。
亜夕依舊記得，當時老師對她賠不是了幾次。可是，再怎麼樣道歉，卻都無法彌補她心底意外裂開的縫。
說來，她是明白的，這不應當成為鬧脾氣的理由。那也不是誰的錯，僅僅是、不幸碰上了意外──至少她是這麼嘗試說服自己。到頭來，某種聲音仍是藉背景的聖誕音樂，一步一步爬進她的腦殼，刻下一種預言。
──妳，不存在於這裡。
「……歩，妳要看看我的禮物嗎？」
被芥川呼喚那長年來只帶來違和的本名，亜夕悄悄從記憶中浮出意識，懵懵懂懂點了點頭。
不過，當白色的信封映照在燈光下，顯得閃閃發光之時，她眼中模糊的世界卻又忽地明晰，五感中其餘四感也說時遲那時快趕上現實，讓她接過信的那雙手不再冰冷，反倒沾染了方才從芥川手中傳來的熱度。
「結婚那時我說要預約妳未來的每種可能性，所以、可以讓我約好妳接下來的幾個假日嗎？我們一起讀書、一起學料理，一起去外地旅行吧。」
「信上寫的，其實也跟我現在說得一樣，是和妳約定，接下來一起來做各式各樣的事。但是、我果然希望妳留著一份我的文字，我寫給妳的文字──這麼一來，無論發生什麼，我們就都不會忘記現在的事了吧。」
芥川的聲音會帶給自己安心感這回事，雖然亜夕已經體會不下數十數百次，在對方闡述的未來中自己也「存在」這個事實，卻依舊讓她鼻酸。分明早已約好了，彼此的世界中，將會一直存在對方的身影，此刻，每一個字卻又經歷分解再重組，被他安上更耀眼的光，成為連在銀河彼岸，都能輕易發現的恆星。
「歩，我愛妳。」
狡猾的是，在亜夕注意到從眼角紛紛滑落的眼淚前，他也先溫柔吻下了。爾後，則更是逕自向她背後摸索，壞笑著把對方準備的禮物拿到兩人眼前。
「妳的禮物我也收下了。是……啊，河童的娃娃！是妳做的嗎？好可愛。」
「再來是，巧克力餅乾？難怪前幾天太宰くん又會在食堂說要跟志賀さん比廚藝，這次的主題好像是巧克力蛋糕的樣子；我們到時候再一起去吃吧？」
「最後的是，槲寄生？原來如此，妳想要親我嗎？明明每天起床、睡前都會親那麼多次了……哼哼，還是太開心了嗎？眼淚又留下來了。」
幾次被芥川調侃，還被多次吻下淚水，亜夕稍顯不甘地抽抽鼻子，用力往對方胸前一撞。而被突然的撞擊給嚇了一跳，芥川原先是有點穩不住身，眼看就要向背後一臥。幸虧，在那之前亜夕又將手伸出，環抱住了芥川。
「……我是想說，結婚那時候只有龍說到要約定我的未來，所以這次想要依靠槲寄生，跟龍再約定一次──因為我也想預約每一種未來裡的你。想讓龍每一天都是開心的，想讓龍每一天都是笑著的。如果，可以讓我成為能讓你幸福的一個因子就好了。」
抽抽噎噎地將一句一句話吐露，亜夕用被淚水濡濕的眼睫毛、臉頰及嘴唇慢節奏接近芥川，像是在尋求意願似對視。等她盼到芥川一個垂眸，以及他喉嚨因吞嚥口水、那顯然迫不及待的一個咕嚕聲響，亜夕這才勾起一抹淺笑，輕輕碰觸唇瓣，藉由舌尖溫吞撬開對方的嘴，重複淺淺的吻。
結束親吻，僅沾在舌尖上的綿綿唾液能證實吻的存在，亜夕眨著眼凝視芥川，一臉在確定他感想的模樣。對此，或許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欲求，又或是自己也不願再多做忍耐，芥川最終僅是伸手環上眼前人的腰，用鼻尖摩娑起亜夕意外染上眼淚的鼻子。接續，則又交換了幾次吻──好讓過往不再黯淡，重新刷洗上彼此的味道、體溫。
「──真狡猾啊，明明，歩也知道妳已經是我成為我的一部份了。」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