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後;部分概念/引用自芥川龍之介「黄粱夢」
──正因為是夢,才想去活。這個夢總有一天,也會和剛才的夢一樣迎來結尾吧。那麼在那之前,我想盡力、讓我能說我確實活過那樣認真地去活。你不這麼想嗎?
偶然想起過往寫下的文字,坐在桌前的芥川莫名出神地停住了手中的筆。此時,由於已入深夜,陪伴他的僅剩下被壓在手下的稿紙、拿在手上的鋼筆,以及照亮視線的一盞小燈。
──好久沒有想起那個時候的作品了。
拿起放在一旁的菸,點火,吸氣,呼氣,芥川稍稍抬起眼,望向感覺將浮現過往回憶的層層灰白。
那是大正六年,西元1917年時候的事;是剛因為〈鼻子〉受到夏目漱石賞識,芥川作為「當代新人作家」登上文壇的時期。或許因為是剛從大學畢業的年紀,當時的芥川仍心懷希冀。就算寫出的文總帶有批判意味,內裡依舊藏有針對這個世界,甚至自己將來的期許。
像是方才浮現在他腦內的〈黃粱夢〉就可以說是這麼一回事。原先,在中國古典之一的〈枕中記〉中,那於短暫時間內浮現的夢應當是教人放下對於塵世的功名,改為平淡過日子的契機才是。但在芥川筆下,一條蜘蛛絲卻自天上垂墜下來:並非知情奢侈最終都是浮雲所以活得淡薄,而是單純地盡力活著──如此一來才能稱得上是確切活過。
就是那樣,相當耀眼的青春夢想。
說起來,要稱現在的他不如當初,好像也不太正確。
雖然時間一長,芥川就又忍不住開始思考那些不好的可能:他們將會遇上更強大的侵蝕者,甚至連歌德、館長,任何人,都不會有能力或對策應付。但是,自轉生以來一直累積下來的日常,卻又顯得過度珍貴,讓他難以這麼輕易放手。
不如說,他還想要延續這樣的日子。
早上醒來,就能見到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她;走出房間,就可以和自家親友們聊文學,或是些無關緊要的事。縱使每天還是必須潛入書內,偶爾也會碰上一些難對付的侵蝕者,以誰的文字構成的世界觀還是時常讓芥川暗自雀躍起來。
換句話說,現在的他或許是想要繼續嘗試盡力而活的。
不是因為得知就算受誰賞識,到頭來僅為一片浮雲,所以活得淡薄平靜。而是,單純地想要珍視這一切──眼前的灰白,朋友的談笑,戀人的笑靨,所有令人懷念又憐惜的那一切。
一筆一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芥川又在稿紙上留下文字。他相當清楚,自己的作品大約是無法被形容成普遍定義上,面向這個世界的情書。往昔,芥川甚至更喜歡編排情節,以影射世上人間的醜惡。不過,隨著鋼筆的黑劃越稿紙的白,某種情愫依舊油然而生。
那是柔軟的春,綻放著羽毛般輕盈的燦花。隨手一碰,就將要滿溢而出,匯聚成藏匿了偶爾要從嘴裡迸出的真心,那樣青綠的湖泊。那是燥熱的夏,各式論點比如蟬鳴此起彼落,響徹青天。誰的軟弱成了藉口,最終衍伸出最初難以想像的未來。那是靜默的秋,楓葉吃下埋藏已久的情愫,獨留泛橘枝葉沙沙的響,路上人們走踏咚咚的震。回過頭來,過往遙遠得看似要碰不著。那是平穩的冬,所有門扉都稍稍掩上,思緒包裹在暖呼的房裡。光禿的樹枝間陽光灑落,朦朧,像是某種白紗。
畫上最後一個句號,芥川起身,向司書室隔壁的休息室踏出步伐。房間裡,雖然開著電扇,卻暖得莫名,熟睡在床上的她則是一臉平穩。
坐到她身旁,芥川忽地想起過往被對方說過,喜歡聽自己哼唱的歌。於是,回憶了下那稍微輕快的旋律,芥川一面撫摸亜夕散在床上的髮絲,一面細聲唱起了歌。
雖然,今天依舊不能確定這樣的日常會持續到何時,芥川見到慢慢睜開眼、朝向自己瞇眼微笑的她,卻也不自覺輕輕笑起。
「──歩,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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