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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憶想(Ⅲ)


  同樣是燥熱的盛夏,單手持文庫本、身高較國中時增長些許的少女用另一隻手抓緊鐵桿,好使自己站定位子,不被火車的搖晃給影響。


  雖說已經成了大學生,她臉上的稚嫩仍未褪去,像是外表只記得從前的童真,而忘卻路途中每一次遇上的艱辛。或許只有靠近看,才能發現少女眼眶底下有著從前不常見的黯淡,跟稍稍嫌多的陰鬱。


  不用說,即使過了這麼久,芥川仍深深扎根於她心底;那場相遇對她而言終究十分特殊,在那之後她也有因此變得開朗一些。無奈,在歲月的刷洗下,那往年的心動卻還是變得破損,從最初的期待衍生成恐懼,最後再轉變為自我厭惡。


  ──芥川老師,是怎麼想當時的事的呢?


  無法確定的心意,逐漸難以捉摸的生活,愈加劇痛的青春時期,就算少女再怎麼相信寫出那麼多溫柔文字的芥川絕無可能光在那一次見面中就放棄了自己,無底的思考漩渦依舊將她吞沒而去。


  ──不對,或許、他根本不記得了吧?畢竟我這種人什麼的……


  也因此,當少女耳邊再次響起那能直達她大腦的聲音時,她什麼也沒想,只是依循反射神經轉頭看向了這回坐在座位上、表情陰沉的芥川。


  「妳,真的很喜歡我的書呢?」


  相似的季節,相似的場景,相似的台詞,可惜同時卻也什麼都不一樣了。

  

  眼帶比上次更濃的困惑,見狀的少女踏著緩慢的步伐走到了芥川面前。原先,她還想問些什麼,好比「你為什麼在那之後都沒出現了」或「你是不是根本不認同,當時、更甚至現在這個失格得不行的我」。可惜,在話要出口之前,她反倒先不由自主蹲低了身子。


  儘管她在心底警告自己不用想太多,畢竟芥川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緣,脆弱的神經仍是一扯就忍不住崩潰──她終究、還是難以把那第一次與他人共享真實喜悅的時刻定義為單純的社交活動。


  於是,淚水就這麼輕易崩堤。


  一直到芥川同等困惑起來,打算伸出手碰上少女的肩膀,她才忽地一顫,抬起頭來,於滿是狼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


  「嗯、我很喜歡,我最喜歡了。」


  話中,或許還帶有話吧?說實在她也不清楚。少女現下懂的,也就是邊使勁擦去淚痕,邊緩緩站起身來,好表示「她已經沒事了」僅此而已。



  面對這般的少女,芥川自然一頭霧水。明明上一刻他就還深陷憂鬱中,還在不明白為什麼少女要在這六七年間,幾近無間歇地努力挖空抓自己的文字讀。沒想到對方卻忽然蹲下開始流淚,更甚至用種、使他難以言說的語氣說喜歡。


  「我、對不起?妳沒事吧──」


  難以掩飾的慌亂因此逕自攀上芥川的面容,讓他久違在人前展示了他不知所措的一面。

  

  雖然在芥川見著於第一次相遇後便開始讀起自己文字的少女,他是由衷感到恐懼的──畢竟他不想,也不願見到終有一天對自己失望的少女面貌;那般表情他生前早見過上百次,不需再多加上一個。但是,在他於某一天瞥見那終究忍不住在相見約一年後,為生活而藏身擁擠人潮中哭泣的臉孔,生性溫和的芥川便下定決心、往後不要再看到她的傷悲──即便那意謂他勢必得又一次在少女面前現身,或如現在一樣,試著跟少女談話。


  可惜,在他能再多說什麼,好挽救現下的狀況前,少女反倒先發制人向芥川深深一鞠躬,之後更作勢動身往其他車廂。


  「等一下──」


  眼看除邁步跟上外別無他法,芥川起身、跨步、伸出手,並捉住了那溫暖的掌心。



  而也正是在那剎那,時間倏忽顯得透明清徹了。


  原本貌似碰不上的,也逐漸重疊,進而使兩人都將視線鎖在了對方的眼瞳上。


  如深海淺海般的雙眸,於是就這麼無言地持續互相注視──直到最終捲入這片汪洋中的,只是又一次變得明顯的蟬鳴聲,及不知為何特別閃耀的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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